讲述本身

  • 12【短篇长谈12】雪(罗贝托·波拉尼奥)| 激情杀人是情节的高潮,但不是叙述的重点 | 天真的男人 | 黑帮大佬和新社会权贵的读书会 | 2666的作者

    关于罗贝托·波拉尼奥的短篇小说《雪》,选自小说集《重返暗夜》。

    主持人:严慕来 (微信号:mulai_y;电子邮件:yanmulai@yanmulaihotmail.com)

    共同谈话人:黄文杰

    录音模式:一对一网络连线

    录音时间:2025年开年的一个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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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未明的雪天,一位胖得像尊佛的莫斯科的权贵被人割喉。杀人者是其贴身跟班。行凶原因是激情上头:情欲里的嫉妒和恨,击穿了忍耐和等待。促发激情的最后一种关键压力,是一本苏联时期的作家布尔加布尔的小说。

    杀人,是情节的高潮,但不是叙述的重点。罗贝托·波拉尼奥会用很「平直」,近乎于失去重点、失去情绪的口吻,来转述那个跟班的,大致从二十岁到三十岁的经历。

    此人是随家庭从智利流亡至俄罗斯,似乎过着毫无目标的生活(除了一度想要攒点钱)。他经历了国家动荡、社会变天、家族分别,在俄罗斯的黑白社会瞎混,最终杀死了曾经的帮派老大。

    慕来形容主角为「天真的直男」。他似乎对政治漠不关心,即使经历重大事件,也缺乏明显的情绪波动。甚至于,他好像也没有觉得杀人这个事情有多么要命。不过也许一切仅仅只是「似乎」而已。 许多男性,会无限度的按捺自己的情感,也无法把真正的感觉用语言再来一次。

    米沙是故事里的另一个男人,一个莫斯科黑帮组织中的重要人物,苏联解体后成为权贵。他不喜欢运动,但喜欢女性运动员,并利用男主角刺探情报,以满足情欲。米沙虽然是黑道人物,却热衷于举办读书会。慕来和文杰都觉得的,那简直可以说是「黑帮大佬的私人的小确性」。然而在读书会上,除了大佬本人,大家都心不在焉。「读书会」的持续开展,为小说中的「激情杀人」事件埋伏了隐形的地雷——这点比较奇怪和隐微,需要充分投入到小说中去,才能感知到——慕来和文杰会在节目中谈论到。

    娜塔莉亚是貌美的跳高运动员,一度同时与米莎和男主角保持关系,但并未表现出道德纠葛。

    以上是小说中的三个人物。在长达一百五十分钟的本集录音里,慕来和文杰会缓缓讲述故事,部分段落邀请AI以跌跌撞撞的声音读出来。抽取节目中的有几个想法,记录摘要在下: 

    莫名的日常与时代变迁: 苏联解体这场巨变对男主角的生活影响甚微,他的日常仍然是混乱而没有重点的。 这突显了个人经历与时代洪流之间的疏离感,以及一种对人生的淡漠态度。

    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及其作品: 在苏联时代不被文坛接纳的布尔加科夫的作品,成为贯穿整个故事、连结人物、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意象。娜塔利亚也喜欢布尔加科夫,男主角因为爱情只读布尔加科夫,米莎的读书会也读到布尔加科夫,最后米沙被杀死时正手捧布尔加科夫的书。 布尔加科夫作品中充满的黑色幽默、荒诞与超现实元素,似乎也映照着主角的人生经历。为了本集节目,慕来读了一点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

    暴力与偶然: 杀人事件看似是情欲纠葛的结果,但慕来更倾向于将其视为一种偶然事件,一种压抑情绪在特定情境下爆发的结果。 布尔加科夫书的出现,更像是一种巧合的催化剂。

    叙事风格: 这是慕来觉得有趣的地方,为了呈现这种趣味,本集节目会慢慢开展。大家会在节目中穿梭于波拉尼奥的文本之间。

    本集录音中还谈到了很多现实里面的,慕来和文杰道听途说,或者亲自经历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文杰谈到曾经为少年犯罪者上课;文杰谈到自己荒谬的大学年代;后慕来谈到曾经采访一个杀人者,杀人的动机是为了「好玩」而已……

    节目中间部分的配乐来自电影《本能》。

    节目最后,播放了2024年的新歌曲:Peter Perrett的survival mode(生存模式)。歌词暗示了主角压抑愤怒、保持冷静,并试图在欲望中追求完美,最终走向一种看似冷静但实则压抑的生存模式。 歌曲中重复出现的 “Get your fucking head on” 则带有一种粗犷、强硬的基调,与主角在小说中压抑的情绪和最终的暴力行为暗合。 歌曲整体氛围与小说中主角的压抑、孤独、以及最终爆发的暴力行为相呼应。

    音乐和歌曲都是慕来私人的独特安排,希望增强听感,不过慕来好像在开设一个独唱团(节目需要大家介绍给朋友,也需要大家多多支援呀)。

  • 8【短篇长谈8】划过虚无的一切(塞萨尔·艾拉)| 荒谬和跳脱 | 轻飘飘划过,吭哧吭哧犁过 | 「重点」在哪里,不要看见它 | 在脑坑里的男人

    介绍和讨论塞萨尔·艾拉(César Aira)的短篇小说《划过一切的虚无》(犁过虚无)。

    该文选自中译本短篇集《上帝的茶话会》,此书是西班牙语和英语版的短篇集《音乐大脑》的一部分。

    主持人:严慕来

    共同谈话人:黄文杰

    录音模式:一对一网络连线

    录音时间:2024年12月下旬的一个深夜


    这一集音频是「不成章」播客的第8集,和之前的节目的调子不太一样,它会在更加轻盈的状态下、在很多哈哈哈哈的笑声中、飞速推进(主持人和来宾都会多次爆笑)。

    慕来(主持人)和文杰(共同谈话人)会把比较难以言表的林林种种、拉拉拉杂杂、接二连三、霹雳吧啦、巴拉巴拉地讲出来。您在聆听时,不用担心自己跟不上节奏、找不见重点,因为本次讨论的文章的节奏很异样——根本无需跟随;重点嘛,它本来就恍若不存在……或者说,即便那个东西存在,也是跟随着文思的进展出现的。那种所谓「重点」,在「敷衍」和推演中,既被加速造就,又被一再拖延!暂且用个比较简单的说法:该文的「重点」似有若无,好像被压在最后,又好像弥散在全文的「乱七八糟」的经纬里。

    请听音频,感受这篇文章,更感受慕来和文杰相当乐呵,但在部分时刻又陷入沉思的感觉。

    让我们既划过、亦犁过虚无;让虚无中的种种幽默,乃至欢脱的部分显露出来。

    贴合文章,录音里会谈到许许多多趣味话题,比如:

    □文学里的「重点」是个麻烦,它不存在,或者不能出现。它一旦存在,或者出现了,文学本身会摇摇欲坠。对此你是否感到莫名其妙,听听录音,慕来会讲清楚的!

    □有时,日常谈话是为了谈下去,而不是为了谈出什么(就像有时候做播客是为了做下一集,而不是在本集里突然谈出一个可以让一切消停的所谓大道理)。小说开头,健身房里的两个女人不分轻重缓急的密集谈话,让边上的叙述人感到违和。这位以写作为职业的叙述人似乎不懂得谈话的奥义。

    □有时候我们会现如自己掘出的脑洞,或者说「脑坑」。我们会自顾自地,用看似缜密的、现实的、客观的逻辑,推导出不可思议的、让自我感到意乱神迷的结论。文章里,叙述人用一套自己设立的逻辑(逻辑链条本身不错)推导出了一个让他自己和读者均唏嘘不已的结果。他发现:布宜诺斯艾利斯有1000*1000*1000辆出租车……慕来和文杰会把小说中这部分挖空心思的部分交代清楚。并且说说,这个突如其来的逻辑把戏到底在搞什么鬼。

    □小说的进展相当跳脱,从健身房的妇女闲话,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出租车的惊天动地的数量,再到叙述人的能量爆棚的老祖母,以及在祖母意外中彩票后对叙述人给出的经济援助——助推叙述人离开没有活力的类似躺平的状态,去上路……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是在做什么?慕来和文杰会在许多狂笑中解析文章里的荒谬,并告诉大家:荒谬中实际上有种很特别的章法,而笑声底下也有泪点……

    □录音的靠后部分,慕来会请AI出场,让AI用快速而无情的声音,念出小说里的一桩私人大事件:见鬼事件。真的见鬼了吗?好像真的见鬼了。那个部分,是小说里最荒谬的部分,但却也相当感人,简直让笑个不止的慕来和文杰都陷入了想揉揉眼睛、捏捏鼻子的地步了。

    □慕来会不断说:它没有重点(但到处有都是重点)。

    □小说的英文翻译标题是The All That Ploughs through the Nothing,慕来在节目的尾声部分提示大家注意英文翻译和中文翻译的大大不同。你会发现,英文标题非常「重」和「慢」,有个单词的意思是「犁过」而不是轻飘飘地、迅猛地「划过」。由此,慕来和文杰均感觉到了这篇当代短篇小说妙处之一:兼容了轻盈和沉重,也把「加速写作」和「延迟不说」这两种状态,很好玩地融合在了一块儿。

    看似荒谬的叙事方式、跳跃的文思以及对「重点」的处理——让我们感受上述这些。

    再次提醒:本集录音里笑声很多,如果这个状态不可恶的话,往后的录音也许还会这样。

    慕来很喜欢塞萨尔·艾拉的一些状态呢!

  • 7【短篇长谈7】山鲁佐德(村上春树) | 就像性爱,讲故事是具体的身体行为 | 前世记忆和青春记忆 | 既在现实里,又在现实外

    回看和讨论村上春树的《山鲁佐德》

    主持人:严慕来

    共同谈话人:可可

    录音模式:一对一网络连线

    录音时间:2024年12月下旬的一个深夜


    节目开始,慕来对小说《山鲁佐德》有个基本感觉,觉得它不是传统的叙事故事,而是在探讨“说”与“听”的互动关系。

    村上的这则故事,被集结在2014年出版的《没有女人的男人》里,文章里的女子(代号山鲁佐德)与男子(羽原)的关系既近又远。两人每周做爱两次,之后女人会讲述一些故事,并在白日来到前离去。羽原愿意听取女人的故事,并认为她很会讲述,因此给她取了代号“山鲁佐德”,这个名号源于《一千零一夜》中女叙述人,即那位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更为了保住全体年轻女同胞的命,而侍寝疯王,一夜夜陆续说出奇妙故事的传奇女子。

    在节目开初,慕来就感到,文中的山鲁佐德究竟是否真的会讲好故事,是一个问题。很少人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大家要么直接沉浸于故事,要么完全对故事不耐烦。既天真又感伤的慕来,意识到山鲁佐德或许并非一个真正厉害的故事讲述人。她只是遇到了可以接纳她,并且和她保持微妙距离的,很好的听众——即那个羽原……

    文章里,山鲁佐德讲述了两种故事,都和回忆有关,第一个,是她的“前世回忆”。她告诉男人,上辈子是名为“七腮鳗”的海洋生物。那是一种模样绝对不可爱的东西。她描述了七腮鳗的生活习性,包括捕食方式——被动地,静候鳟鱼的来到,扎入鱼的身体,吃掉后者的肉体。

    第二个,是情窦初开的,不知性欲为何物的“中二”时期的回忆。当时她几次三番地,偷偷潜入一位文化课和体育成绩俱佳的男生的房间,拿走一些物品(铅笔、足球纪念品)并留下一些自己的东西(卫生棉、毛发)。她将此行为定义为“爱的窃取”,而非纯粹的偷窃。后来,在取走男生的衣服后,她什么也没有留下,那是最后一次成功入室……

    本集节目邀请永远的少女可可小姐加入谈话,她的声音会在节目开始差不多七分钟后,突然蹦出来。前七分钟,慕来好像沉浸在独自说话的模式里,有点沉重……可可小姐的来临,立即让气氛焕然一新。

    在后续的,近一个半小时里,慕来与可可回顾小说内容,并展开讨论。可可和慕来讨论了许多话题,包括以下这些——

    故事真伪的讨论:他们认为,在当代社会,区分故事的真假已变得不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讲述者与聆听者之间的连结与互动过程。 这点既呼应了当今信息真假难辨的时代背景,更加与个人叙述时涉及“回忆”的部分必然主管,且被修饰过有关。

    山鲁佐德故事内容的分析:两人讨论了七腮鳗这个意象的特殊性,以及山鲁佐德青春期行为背后的心理动机,可可甚至将此行为与「恋物癖」联系起来(可可自己是一个不断制作奇怪物品的少女)。可可小姐善解人意,在讨论的某个环节爆出金句,她说:既变态又纯洁就是青春!按照可可的说法,慕来突然发现自己也有了一些青春——此前认为自己几乎没有青春……

    羽原的角色: 慕来和可可也分析了羽原。 他是一个处于隔离状态的男人——不知道是被惩罚、还是因为自己想要闭关。无论如何,他不是一个外向的男性。山鲁佐德的到来,为他提供了身体和精神上的慰藉。 他们讨论了山鲁佐德的故事对羽原的影响,认为这是一种心灵疗愈的过程吗?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讲故事”与“性爱”的联系: 慕来提出了一个有点刺激的观点,他借由羽原的感觉,感到“讲故事的行为与性行为之间存在着某些相似之处”!! 这两种行为,都需要具体身体的参与,虽然那些身体可以“不在场”,也都需要一个特定的情境和关系作为基础。乐观地看,性爱也好,讲故事也好,都可能带来某种程度的疗愈和情感上的连结。而不那么乐呵地看,性爱也好,讲故事也好,也许都会导致虚弱、导致抑郁……无论如何,慕来感到,在“性爱”和“讲故事”的关联上,有很多微妙处,但无法敞开多谈。对这个议题,可可略微露出一点装傻的姿态。

    故事顺序的影响: 可可在讨论中也提出,如果将山鲁佐德两个故事的顺序颠倒,会对故事的整体效果造成影响,可能会影响听者对故事的接受程度,甚至破坏双方之间的连结。

    孤独与连结:慕来和可可的讨论始终围绕着孤独与链接这两个主题展开。 山鲁佐德和羽原都是孤独的人,他们通过讲故事和倾听,在彼此之间建立了一种独特的连结。 而故事的结尾,羽原变身为七腮鳗,等待着猎物的出现,也暗示了这种连结的脆弱和不确定性。

    既在现实里,也在现实之外:在讨论到小说的靠后部分时,羽原说出山鲁佐德为其带来了“身处现实中,同时也让现实失效”的时间。慕来对此很感动,可可应该也认同此中的感觉。

    ……

    村上春树的这篇小说,涉及到具体个人把深藏内心的感觉和回忆加以整理的过程,借由复述和讨论,主持人慕来也说了点自己的“个人故事”。如何在说出私人感觉的时候,不让别人感到抗拒和讨厌呢?村上文章里的女人做到了这点,慕来有时候无法做到。

    慕来曾试图与朋友分享秘密,遭遇断然拒绝,这让他感到那段关系有点不对头。这段私人经历,与节目主题「讲故事与听故事的互动关系」产生了呼应。慕来建议分享个人故事时需谨慎,先试探对方是否能接纳,再决定是否分享更私密的内容。

    慕来在讨论山鲁佐德青春期行为时,表示自己也曾有过冒冒失失、蠢蠢呆呆、身不由己、自作多情的经验,虽然不涉及偷窃等行为,但可能也难以言喻、又无法清理,并与青春时代的体验连结绑定……恐怕,很多人都有类似的经历,乃至是无法成为故事的、碎裂的经历。

    慕来还提到自己不太认同某些心理治疗的派别,认为单纯的语言沟通有时反而会让问题更复杂,他更倾向于透过其他方式,例如图像等,来处理心理上的困扰。基于这个立场,在讨论文章里的男女是否通过语言讲述得到心理疗愈时,慕来的想法比较复杂。

    慕来一次次地说,讲故事的行为并非单纯一方的行为,而是需要聆听者接纳和参与的互动关系,甚至就像是“性行为”(前面已经表达过)……讲故事是“具身行为”!这个行为,让我们具体参与——既在现实里,又在现实外!

    这集虽然含有一些仿佛有点深沉的、独语的部分,但总体是以轻松的对谈方式进行的,通过小说,讨论延伸到人际关系、心理状态等议题。 节目并非提供单一解读,而是鼓励大家从不同角度思考「讲故事」与「听故事」的意义,以及人与人之间连结的可能性。

    尾声来临,慕来选定的音乐又响起。节目会在随着雷光夏的歌曲《小故事》的结束,而完全结束。